北纬 度乌蒙有“黄金”

栏目: 名特优苗木 发布时间: 2024-09-15 17:39:35

  黄荆镇香楠村赶黄草收购站内正在进行打包作业(11月10日摄)。新华每日电讯记者 刘坤 摄

  桂花河畔矗立着一块刻有“禁毒鱼虾”正楷大字的清代巨石,角款识题作“府正堂示”(11月10日摄)。新华每日电讯记者 沈伯韩 摄

  这是在古蔺县汉溪村拍摄的茶盐古道(11月10日摄)。新华每日电讯记者 沈伯韩 摄

  黄荆老林中生长的多种野生蘑菇(11月12日摄)。新华每日电讯记者 沈伯韩 摄

  这是黄荆老林拍摄的国家重点保护野生动物林雕鸮(资料图)。古蔺县融媒体中心供图

  左图:这是古蔺县赤水源黄荆老林自然保护中心布设在黄荆老林中的红外相机拍摄的亚洲黑熊(2022年10月25日摄)右图:这是在黄荆老林拍摄的亚洲黑熊(4月26日摄)。颜宇供图

  自然保护中心展示反盗猎清理出的猎套(11月11日摄)。新华每日电讯记者 沈伯韩 摄

  在古蔺县汉溪村石庙沟,有一处名为“刘慈欣卡利尔足迹”的鸟脚类恐龙足迹(11月10日摄)。新华每日电讯记者 沈伯韩 摄

  赤水河西岸,来自四川盆地的暖湿气流遭遇云贵高原的阻挡,在盆地南缘积聚成浓厚的雨层云,笼罩川南大地。乌蒙山深处,高大的桢楠和红豆杉张开层层叠叠的枝叶,拥抱猝不及防的冬雨。

  这里是四川泸州古蔺县的黄荆老林,是地球同纬度地区保存最完好的亚热带偏湿性原始常绿阔叶林,被誉为“北纬28度线上最后的处女地”。近日,本报记者在初冬的细雨中穿越了这片神秘的原始森林,也借此机会走进了对森林赖以为生的村庄,走近了祖祖辈辈“靠山吃山”的百姓,由此窥见一方水土如何慷慨馈赠她的子民,也触摸到人们对大地母亲深深的眷恋和敬意。

  穿过茂密的箭竹林,轻踩过铺满落叶的林间小道,屏息注视青冈木树干上的苔藓和树荫下的蘑菇,在细雨中翩然起舞。侧耳向幽深处倾听,似有精灵低声细语。

  环顾四周,我们驻足的小山坡是十几种植物的家园:高大的乔木是长叶杜鹃,低矮的灌木是灌丛杜鹃,伸出枝叶与丝栗栲“握手”的是山板栗,树下还长着几株野黄桂……不同的科属,在几平方米的空间里构成了一个丰茂的世界。

  这只是黄荆老林自然保护区缓冲区的普通一隅,在保护区329平方公里的大地上,还生长着珙桐、红豆杉、润楠、鹅掌楸、香果树、桫椤等1700多种高等植物。古蔺县赤水源黄荆老林自然保护中心布设的红外相机镜头里,林麝、鬣羚、藏酋猴、黑熊、黄喉貂、水獭、毛冠鹿是露脸的常客,巡山队员们常能与红腹锦鸡、白鹇、林雕鸮等珍稀鸟类不期而遇。

  即使是保护区之外的村庄里,猕猴、野猪等野生动物也常来做客。一年四季不断的竹笋、肥美的野生菌,以及野生天麻、赶黄草、石斛、白芨等珍贵药材只要稍加寻觅,便能装进背篼。

  从地图上看,11条溪流从黄荆老林流出,最终全部汇入赤水河。这条承载红色历史的河流也是茅台、郎酒、习酒等名酒的故乡,独特的生态环境孕育了沿岸发达的酿酒产业。

  初冬时节的赤水支流桂花河水流平缓,顺着水稻田坎下到岸边,一块镌刻着“禁毒鱼虾”四个正楷大字的巨石立于河畔,左上角款识题作“府正堂示”。“正堂”,是清代主官的代称。这样的碑刻在黄荆镇还有两处。“沿河毒鱼大伤生命,水流下游人饮亦病。”朴素的文字道出了黄荆老林先民们的“环保意识”。

  碑刻下游,依山开凿的茶盐古道仍清晰可辨,红砂岩上覆满青苔,马铃声声犹在耳畔。

  据古蔺县志记载,清朝中叶,川黔两省边民常因争夺珍贵的楠木资源而发生边界争端,于是四川叙永府、贵州遵义府和仁怀府三地官员会勘划定地界,将这片森林收作“官山”,禁止砍伐。

  清乾隆六年(1741年)至清嘉庆九年(1804年)的63年间,川黔两省官府五次封禁,今天的黄荆镇麻子岩和黄连沟的两块古碑上,当年的禁令依然清晰可辨。当地文史专家觉得,“黄荆”的名称便是源于对“皇禁”的误读流传。

  古蔺县赤水源黄荆老林自然保护中心副主任颜宇在这片森林里工作了十多年。一次,走在一片原始森林中,中途累了歇在一棵大树旁,他隐约听见轰隆隆的声音,像是油锯伐木。他心里一惊,四下寻找却未曾发现砍伐的痕迹。后来他突然意识到,是不是因为人的到来,唤醒了森林的记忆。

  20世纪60年代,为了国家建设,原宜宾地区木材公司在原黄荆公社成立古蔺县伐木场。油锯声惊醒了森林的千古幽梦,一株株参天大树变成当时国家急需的铁路枕木、矿井棚架、炼钢的木炭……

  49岁的罗茂开是黄荆村村民。20世纪90年代初,他要砍掉十来株口径12至14厘米的杉树才能凑足一方木材,卖上二三百元钱。

  靠山吃山,在他看来是天经地义的事。直到有一天,他发现山上的水变少了,树一片片死去,林地变成荒坡,曾经轻易可寻的野生天麻慢慢的变少,他意识到,再大的山也会有“坐吃山空”的一天。

  1998年,国家全面禁止长江上游天然林商品性采伐,黄荆老林转入实施天然林资源保护工程。曾经的采伐基地,重新种上了柳杉、尖杉。一株树苗20多厘米高,长成大树需要很多年。砍树的年月,时间过得很快。等待成长的日子,却过得太慢。

  2000至2006年,黄荆老林林区退耕还林6460亩,并于2004年升级为省级自然保护区。

  春天,他到小溪里放鱼苗、清理河道垃圾。每个月都要与同伴结伴进山巡护,清理林下的可燃物,宣传森林防火,也宣传远离“红伞伞白杆杆”。遇见恶劣的天气,他们会在森林中过夜。

  巡山的路上,队员们看见过独行的亚洲黑熊、剧毒的蛇,遇见过机灵的藏酋猴、呆萌的毛冠鹿,解救过被锁套困住的小动物,也协助公安机关抓获过盗猎分子。

  古蔺县赤水源黄荆老林自然保护中心有一个特别的陈列室,除了展示各种野生动物的照片,还放着巡护队员从野外找到的200多个猎套。有的很原始,有的带有GPS定位,冰冷而狰狞。

  2016年秋季的一天,他接到黄荆村村民的电话——一只“小老虎”跑到了普照山的小路上,一直围着一个老乡的脚打转。赶过去一看,“小老虎”是只雌性的豹猫。那天他跟着豹猫来到森林深处,发现了被箭竹卡住的幼崽。豹猫妈妈静静地看着他帮孩子摆脱困境,然后带着幼崽消失在密林里。

  他还协助森林警察放归过一只小黑熊,当初买它的人因为它食量太大决定放生。小家伙回归山林那天,几次回头看着颜宇,眼神让人久久难忘。

  今天,站在八节洞瀑布附近的山岗上举目眺望,黄荆老林的三层林区清晰可辨:最高处是原始森林,遮天蔽日,郁郁苍苍;中间是经历过砍伐后重新长出的次生树林,无声讲述着曾经的遭遇,也默默展示着大自然强大的修复能力;最靠近村庄和公路的地方是年轻的人工林,它们犹如一道道绿色的城郭,拱卫着古老的森林。

  黄荆老林众多的树木中,颜宇最爱的是楠木,因为它们“苍翠、挺拔,层层叠叠的状态是生命最好的样子”。

  十多年前,每当初夏来临,原林村附近总会散出一股幽香,颜宇最初以为是藏在森林里的兰花,却久寻不见芳踪。直到有一天村里修路,一株高大的润楠出现在眼前。高高的树冠上开着一丛丛翠绿色的花朵,香气能飘到两三里地之外。他说服了施工方留下它,此后年年都会去观察、记录它的变化。

  “每次见到它,都会忍不住想去拥抱。有时候人就是这样,需要通过一个媒介,与自然建立一种奇特的连接。”他说。

  每逢假期,保护中心都会开展自然教育。颜宇让孩子们个人选择“自然名”,让队员带着他们去观察落叶的颜色、脉络和边齿,观察昆虫的队列和秩序,感受一朵花的气味……

  他说服学校的老师和家长不要引导和干预孩子们的观察,而是将他们暂时交给中心队员几个小时。他启发孩子们忘掉过去的思维定式,忘掉自己的身份,全然地融进大自然。

  他珍藏着一位名叫“兰草”的小女孩在落叶上作的画。一堂自然教育课程下来,起初拘谨的孩子直呼颜宇的自然名“清晨”,大方地将自己的作品送给了他。

  自然教育里也有挫折教育。曾经有位小男孩在搭建昆虫旅馆时不小心被枯枝划破了手,哇哇大哭。队员们借此告诉他不光是自然界,生活中也时时也许会出现危险,但是有许多避免受伤的办法能学习。孩子止住了哭声,仍然积极地参加活动。

  黄荆村有很多留守老人,为了发动他们一起投身水源地保护,保护中心组织巡护队员下河道清理垃圾,在当地学校和企业中招募志愿者,一天来了90多人。见此情形,老人们也坐不住了。在外务工的年轻人看到邻里群中发的活动照片,纷纷提出希望过年回家时再搞一次活动。

  2014年,中国地质大学的专家在黄荆老林石凤窝的一块红色砂砾岩表面上发现了一个大型白垩纪早期留下的恐龙足迹化石群,随后又在方圆几公里的范围内发现了兽脚类、蜥脚类、鸟脚类、翼龙、驰龙等类型的恐龙足迹。

  古蔺县文史爱好者徐挺总爱带着儿子来这片森林里探险“寻宝”,他也热心于向人们展示和讲解那些脚印。

  沧海桑田间,曾经位于食物链顶端的史前动物早已隐入烟尘,而同样来自白垩纪的桫椤和江南紫琪却依然繁盛。

  自然的面前,再强大的仍旧是渺小。唯有心怀敬畏者,能走得更远,更久。热爱大自然的人们相信,森林蕴藏着太多的智慧,是人类最好的老师。

  早在数百年前,居住在乌蒙山区的苗族人在小溪畔发现了一种神奇的能治疗肝病的“神仙草”——赶黄草。如今,神奇的小草已经成了古蔺县全力发展的特色产业,造福着一方百姓。

  赶黄草种子如针尖一般大小,在黄荆老林地区独特的温湿气候中,20克种子就能育成一亩秧苗。冬季育秧,春季移栽,秋季收获,一亩好地能收7000来公斤,仅香楠村就种植了1200多亩。

  赶黄草的花和叶都可以入药,村民可以卖全草,也可以把花和叶分开卖。如今,老乡更愿意以每公斤保底价10元的价格供给古蔺县的药企龙头肝苏药业。

  53岁的祁平是挖笋的高手。冬笋长在竹林下面,只露小尖,没有丰富的经验很难发现。“看,这里面有俩。”他一边刨土,一边变换着下铲的方向,控制着力道,生怕把竹笋挖断。在黄荆村,每家每年挖竹笋都能挖出四五千斤。

  黄柏、厚朴、杜仲等药材也是村民重要的收入来源。家家都种了几十亩到几百亩不等的药材。这些年,中药材价格逐年上涨,每家都能从地里获得两三万元的收入。每到药材开花的时节,蜜蜂成群飞来,漫步林间小路,沿途都是蜂箱,药材蜂蜜珍贵,市场供不应求,去年一位江苏老板一口气就买下了老祁家100斤蜂蜜。

  曾经,黄荆老林周边的村里没有路,遍地的宝贝难卖出去。2011年,公路修进了黄荆村,一下子将村庄摆到了去往4A级景区八节洞的必经之地上。一到夏天,游客涌进村里的农家乐避暑,走时总是拎着大包小包的土特产。

  老祁从半山腰上的祖屋搬下来很多年了,但他仍爱往林子里跑。“我这辈子就没走出过大山,一直靠这大山过活路,一走进林子人的精神都不一样。”

  村子背后的森林里生长着1500多株古茶树,最老的树龄已经有200多年,勤快的老祁每年春天都进山采古树茶叶,鲜叶能卖出1万多元。

  大儿子祁自强过去在外打工,如今回到村里给父亲当帮手。除了拾掇地里的中药材,照料农家乐,他常带着真空包装或熏干的竹笋去泸州联系销售渠道,还开了抖音号推销村里的土特产。

  黄荆老林的三日,我们只踏足了这方神奇土地的方寸而已,却看到了无比珍贵的“黄金”。它是森林给人的馈赠,人对自然的守护,如赤水河日夜奔流,永不停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