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雪诗：雪花大如手岂能不喝酒？丨周末读诗

  被严寒唤醒，晓色微明，残夜在铜壶里慢慢漏尽，他熬过了夜晚。清晨四点，也许是五点，活着像一个悬念，今天再次诞生。料峭晓气中，镜子严寒，报他以清醒的注视：又变老了不少。变老，如同是一夜之间的事。

  隔窗竹风，他吃了一惊。“隔牖风惊竹”，风惊竹，不是风惊，不是竹惊，是人心惊。牖是开在墙上的窗，竹子就在窗外，忽飒飒作响，揽镜失神之人倏尔吵醒。

  开门遇见雪满山。原本夜里下雪了，一场大雪悄然来临。有人说隔牖风惊竹，是忆起夜间听见的风声，如同孟浩然诗里的“夜来风雨声”，或李清照的“昨夜雨疏风骤”。但此二句都点明晰时刻，王维这句可所以回想起夜里，若是夜里，除非他也喝醉了酒，或是春夜沉沉好睡，不然不会到早晨才知道下雪，也不会有开门雪满山的惊喜。

  雪还鄙人，纷繁扬扬。怎样写眼前的雪景呢？《诗经》里写雪下得很盛，有“雨雪霏霏”，“雨雪其雱”，《世说新语》里有“撒盐空中”、“柳絮风起”的比方。陶渊明有雪句：“倾耳无希声，在目皓已洁。”《诗经》的语句直见性命，渊明亦纯从感官下手，雪给人的朴素体会，正在于听觉上的幽静，视觉上的皓然。谢道韫的“未若柳絮因风起”，比撒盐空中更灵气，也切合谢太傅所问“白雪纷繁何所似？”但比方再夸姣，终归与物隔了一层，且由此物移至彼物，会使人脱离当下的体会。这些名句之外，常见的还有鹅毛大雪、碎琼乱玉、花飞六出等，好句和成语都已被用滥。

  王维写雪，仅仅从本身感受切入，写眼前的真景象：“洒空深巷静，积素广庭闲。”也是从听觉和视觉上，传递出自己的本真经历，能写真景象、真爱情者，谓之有境地，不然谓之无境地。“洒空”不必非说出自“撒盐空中差可拟”的典故，这个词原本就有，尽可用来摹写动态。“积素”一是皎白，二是雪厚，积雪的院子显得更广，亦更清闲。王维的语句，妙在不必比方，不粘物象。

  下雪天，深巷的清幽与院子的清闲，使他想起了一个人，即家境贫困的胡居士。古代称信佛而在家修行的人为居士，亦能够指隐者。胡居士住处距王维不远，王维有《胡居士卧病遗米因赠》，诗中略及居士日子景况：“居士素灵通，随宜善振作。床上无毡卧，镉中有粥否。斋时不乞食，定应空漱口。聊持数斗米，且救浮生取。”

  “借问袁安舍，翛然尚闭关。”最终借袁安卧雪的典故，思慕胡居士安然高卧，固穷守志。据《后汉书·袁安传》记载，袁安为人严肃有声威，旅居洛阳时，某年大雪，地上雪深丈余，洛阳令亲安闲城中巡查灾情，见人家都在门口外铲雪，出来追求食物，有一户门外仍无行路，叫人除雪进去看，乃见袁安僵卧，问他怎样不出去找吃的，袁安道：“大雪，人皆饿，不宜干人。”袁安遂被县令推举为孝廉，后来位至三公，政令清平，深得大众爱敬。

  这首诗写冬晚对雪，忆胡居士仅诗末一见。时已岁暮，王维对雪不喝酒，不发豪兴，也不感受岁月，只对镜略看了看衰颜。他的心境，即如开门雪满山，明亮清明安静，忆想胡居士，亦不作困苦语，翛然罢了。

  大雪纷飞，给人惊喜，使人爽快。雪夜访戴，谢太傅寒雪日与儿女讲论文义，豪兴皆发于雪。

  李白写雪，历来不必柳絮、鹅毛之类，嫌太俗套，也不行大力。这两个比方，除了色彩与雪类似，质地并不恰当，柳絮姿势柔靡，鹅毛有股气味，都算不得好比方。雪的白不必说，怎样写出雪的气势，这需求适当的感受力。李白写大雪，不仅是雪下得大，并且是雪片的大，大得有力，比方这首诗里的“地白风色寒，雪花大如手”，雪花像手掌那么大，又如《北流行》中更为夸大的：“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

  话说这天，大雪纷飞，李白在历阳县，县丞设宴招待他，此诗即作于席间。历阳县在今安徽省和县历阳镇，因县南有历水得名，王历阳即姓王的县丞。可贵大雪，李白豪兴万丈，欲碰杯畅饮，主人却不愿喝酒。酒以成礼，且须主人献酒，主客酬酢方能尽欢，岂有客人独酌之理？

  李白心里悒悒不自得，起而赋诗一首，嘲王历阳不愿喝酒。王历阳大约爱慕陶渊明，渊明也做过县令，所以李白就借此戏谑他。“笑杀陶渊明，不饮杯中酒。”在嗜酒的人看来，一个人有酒却不愿饮，这真是可笑的事。陶渊明于宦途三进三出，为生计所迫，亦为有公田之利，能够酿酒，辞去彭泽令之后，他常苦于无酒，其自画像“五柳先生”，一贫如洗，箪瓢屡空，他住在里边却晏如也，人生两大乐事，唯喝酒与读书。所以李白说王历阳有酒不愿饮，几乎要笑杀陶渊明。

  继续用陶渊明发挥，“浪抚一张琴，虚栽五株柳。”浪抚，虚栽，俱笑王历阳并非真实的隐逸之士，只不过做做姿态，连酒都不喝的人，能洒脱到哪里去？当然，这是嗜酒人的逻辑，李白虽在嘲笑，亦不过是席上快语，并无歹意，这话也是激将法。

  陶渊明有诗句：“若复不快饮，空负头上巾。”他有一个习气，因好酒成癖，便随时用头巾滤酒，滤后照样戴回头上，时人赞其真率，而传为佳话。李白在此引证，对王历阳说：“空负头上巾，吾于尔何有。”大有百般无奈之意。

  说了这么多话，不知雪是否还鄙人，地上房顶必定全白了。主人不愿喝酒，好菜再美，雪再大如手，李白的心境总有所缺乏，无论如何，他这天是无法喝醉了。

  汉朝古诗有：“步出城东门，眺望江南路。前日风雪中，故人从此去。我欲渡河水，河水深无梁。愿为双黄鹄，高飞还故土。”咱们不知道这首诗的作者是谁，也不知道故人是谁，但诗中心意真诚，读来就如同今天的事，如同咱们便是那个诗人，一切都这样在着，前日风雪中，故人远去的背影仍没有消失，也永久都不或许消失。

  是年冬季，高适在睢阳（今河南商丘）遇见琴师董庭兰，此番相遇，间隔前次碰头现已十年。《别董大二首》之二慨叹：“六翮飘飖私自怜，一离京洛十馀年。老公贫贱应未足，今天相逢无酒钱。”十年后，他们的命运仍摇摇欲坠，高适落拓失落，浪游梁宋间，吏部尚书房琯遭贬出朝，作为食客的董庭兰亦不得不脱离长安，故友流浪相见，天寒岁懒，可叹连喝酒的钱都拿不出。

  董庭兰是其时颇负盛名的琴师，李颀在《听董大弹胡笳声兼寄语弄房给事》诗中写道：“高才脱略名与利，日夕望君抱琴至。”说的便是庭兰与房琯，席间演奏的便是《胡笳十八拍》，此琴曲及曲辞，据考证皆董庭兰所作。

  敦煌本《唐诗选》残卷载《别董大二首》，但题为“别董令望”，董令望不知系何人，已不可考，两首诗的次第与今通行本倒置，即先是慨叹久别重逢，再送董大离去。今无妨以为便是送董庭兰，次第敦煌本更合道理。故人相见，当下先有一番低回感伤，再来赠别大方悲凉，一俯一仰，六合苍莽。

  “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繁。莫愁前路无至交，天下谁人不识君？”高适多胸臆语，质直，有气骨，这首诗特别粗豪。日暮天寒，游子何之，由于是至交，所以不假雕饰，直出胸臆，只能如此。又因才人流浪，心有不甘，所以慰以壮语，为志士增色，替游子拭泪。

  世难时艰，人事种种，都不必再说，北风吹雁，黄云白日，漫天风雪，亦堪为君送别。杜甫诗“岂有文章惊国内，漫劳车马驻江干。”这是谦让，因与说话目标不很接近，高适与董大此刻披肝沥胆，纵使天下人不再识君，我仍是君的至交，人生得一至交，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