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中国古代有游园的传统。古代园林是由山水、草木和人文建筑等共同组合而成的综合性审美场所。因此,古人游园时,可欣赏山水、草木、风月等自然景观,悟自然之逸趣。同时,园林又是古代文人精神世界的外在呈现,诗文酒会成为文人游园的雅趣所在。当然,古代园林也会对普通大众开放,大家可在园中品尝美食、观赏乐舞百戏等,感受世俗之乐趣。
【关键词】游园会 文人 雅集 【中图分类号】I206.2 【文献标识码】A
中国士人崇尚自然之美,希望在与自然山水的接触中开阔眼界、调适身心,最终实现人与自然的和谐共处,并达到超越自我的境界。与自然山水的接触,固然能够最终靠游历高山大川来实现,不过高山大川往往离居所遥远,难以日日亲近。于是,游览位于居所附近的园林,便成为最好的选择。因中国园林是由建筑、山水、草木等组合而成的综合性审美场域,“虽由人作,宛自天开”(计成《园冶园说》),故古人在游园的过程中,既可观自然之逸趣,又能品文人之雅趣,还会体世俗之乐趣,这些共同构成了古代游园会的风趣。
在明代传奇《牡丹亭》中,有“游园惊梦”一节。其中,杜丽娘有一句脍炙人口的唱词:“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就点出了游园的最大的目的,即欣赏园林的自然美景。不同于大自然的野趣之美,中国古典园林中自然风景的构建,主要是以筑山、理水和布置草木来实现,即通过有意识地加工、裁剪、调整和改造来呈现一个高度概括化、浓缩化的自然。故从这一角度来讲,园林是本于自然,又高于自然的。
明人邹迪光《愚公谷乘》曾言:“园林之胜,惟是山与水二物。”因此,古人在游园时,首先要观山容水态之美。不过,中国古典园林中的山水之景,有真假之分。一些大型园林,或包入真山真水,或引入山之余脉、水之支流来造景,属于“自成天然之趣,不烦人事之工”(计成《园冶相地》),可以给人以游历山川的真实感。但大多数园林,尤其是江南的文人园林,因占地有限,其实是以假山、假水来布景,讲究“一勺代水,一拳代山”,即用很少一点水意和如拳大小的山石,来表现出山水林泉的无限意蕴。明代文震亨《长物志》也言:“石令人古,水令人远。园林水石,最不可无一峰则太华千寻,一勺则江湖万里。”即通过比拟、象征等手法,使游赏者在方寸的空间中产生审美联想,得自然山水之妙趣。
其次,花草树木也是园林游赏中不可或缺的。正因为有了花草树木的点缀,园林才呈现出勃勃生机。故游园之时,因四季不同,所观亦有不同。杜丽娘游园之时,知“春色如许”,就是因园林之中“姹紫嫣红开遍”。南宋叶绍翁《游园不值》有言:“应怜屐齿印苍苔,小扣柴扉久不开。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另外,南宋王十朋《思贤阁记》就载四时草木之不同:“春有百卉,有游人,鸟有幽声。夏有浓绿,有清风,蝉嘒嘒有新声。秋有疏林,宜夕阳,宜月。冬有茂松,宜雪中观,宜风雨中听。”可以给游人以不同的审美体验。
当然,园林游赏,除了观赏山水草木等实体性景观外,还需要体味由风月景所营造的无边意境。所谓风月景,是由日月光影和气候平均状态随时间的变化等所形成的虚景。正如王十朋所说的清风、夕阳、冬雪、风雨等。风月景虽然带有一定的偶然性,但却能赋予园林景观更丰富的层次感和变化性。明末时,张岱游览公共园林西湖,恰遇大雪,他独自驾一小舟前往湖心亭看雪,并写下了当时的景色:“雾淞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陶庵梦忆湖心亭看雪》)在大雪的映射下,天与云、山、水连成一片,成就了绝美的西湖雪景。而大雪中的“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等,又给人以将渺小自我融入无穷宇宙的深沉感慨,从而增加了游园的全新意趣。
总之,园林中山水、草木、风月等自然风物,可以为文人远离俗世的尘嚣提供一种诗意的寄托,故与其精神生活息息相关,很容易激发其回归自然的天性。《世说新语言语二》载:“简文入华林园,顾谓左右曰:会心处不必在远。翳然林水,便自有濠濮间想也,觉鸟兽禽鱼,自来亲人。”所谓“濠濮间想”,是化用了《庄子秋水篇》的两个典故,一是庄子与惠施同游濠梁之上观鱼,二是庄子垂钓濮水以辞楚国重聘,均是用来形容远避尘嚣、复归自然的思绪。即便贵为帝王,梁简文帝也会心于“翳然林水”,想投入自然山水的怀抱,并在其中体味无穷之逸趣。
中国营造园林的历史非常久远。早期园林主要以皇家园林为主,如商周时期的圃、囿等,秦汉时期的苑(如上林苑)等,其功能或用于贵族统治者的游览享乐,或用以彰显帝王的权威。而在两汉以后,随着文人私家园林的出现,园林慢慢的变成为体现文人雅趣的赏玩空间和审美对象。
文人造园,往往会将其生活品味和审美趣味熔铸于园林艺术之中。这就使园林的布置,乃至园中亭台楼阁的修建,都流露出高雅的气息,陈从周将此称为“以诗文造园”(陈从周《中国诗文与中国园林艺术》)。而园林中的匾额对联、园记题咏等,就是“以诗文造园”的典型体现。《红楼梦》第十七回记述了大观园修建完成,贾政带领宝玉及众宾客一边游园赏景,一边为园中各景题名赋诗。用贾政的话来说:“偌大景致,若干亭榭,无字标题,也觉寥落无趣,任有花柳山水,也断不能生色。”正因为有了诗文的加持,才使得园林的山水楼阁具备了隽永的趣味。如拙政园有“与谁同坐轩”,若仅从字面来看,就是与谁结伴同坐的意思。其实,这是化用了苏东坡词《点绛唇闲倚胡床》中的“与谁同坐?明月清风我”,这就让一座普通的亭子增添了一种潇洒自在的意境。因此,人们在游园时,若能结合园中诗文题额,仔细体味,一方面能够加深对园林意境的领悟,另一方面又能被园林的文化渊源所感染。
此外,园林中的雅集文酒之会,也是中国游园的一种特殊方式(陈从周《中国诗文与中国园林艺术》)。雅集是古代文人聚会的一种方式,往往选择宁静高雅、远离城市喧嚣的地方。而园林,因其优美的自然景观和浓郁的文化氛围,成为雅集的主要场所。中国历史上有著名的“三大雅集”,即兰亭雅集、西园雅集和玉山雅集。其中,兰亭雅集在东晋,聚会地在会稽山阴的兰亭,属于公共园林;西园雅集在北宋,西园是东京的一处私家园林,园子的主人是宋英宗的驸马王诜;玉山雅集则在元末,地点是诗人顾瑛的私园玉山草堂。可见,“三大雅集”均在园林中举行。
园林中文人雅集聚会,是一种综合性的文艺活动,所包含的内容很多,如游园赏景、谈玄论道、赋诗作文、抚琴观乐、投壶弈棋、展演昆曲等,均是文人雅趣之所在。但其中最常见的,还是诗文酒会。如早在兰亭雅集曲水流觞之前,西晋石崇的“金谷雅集”,就以饮宴作诗为活动内容。据石崇《金谷诗序》载:“余与众贤昼夜游宴,屡迁其坐遂各赋诗,以叙中怀。或不能者,罚酒三斗。”而后代的园林雅集,也多采用这样的形式。比如,清代的扬州园林中,就经常举行诗文之会:扬州诗文之会,以马氏小玲珑山馆、程氏筱园及郑氏休园为最盛。至会期,于园中各设一案,上置笔二、墨一、端研一、水注一、笺纸四、诗韵一、茶壶一、碗一、果盒茶食盒各一。诗成即发刻,三日内尚可改易重刻,出日遍送城中矣。每会酒殽俱极珍美,一日共诗成矣(李斗《扬州画舫录》)。详细写出了诗文之会的具体细节,不但文房四宝样样俱全,茶果酒殽也无不兼备,更重要的是诗文创作还有一定程序,反映出文人游园雅集的独特方式。
因中国文人对园林营建的影响,园林往往给人以幽静高雅的印象,而文人的游园活动也多是与之相谐的文雅之事,像前面提到的雅集等。不过,及至宋代,随着园林的兴盛与普及,特别是公共园林的广泛建设,园林不再为文人雅士所独享,也开始面向普通大众开放。哪怕是门禁森严的皇家园林,也允许普通百姓游观。据叶梦得《石林燕语》卷一载,东京的皇家园林琼林苑、金明池会“岁以二月开,命士庶纵观,谓之开池。至上巳,车驾临幸毕,即闭”。同样,私家园林也是如此,据王观《扬州芍药谱》载,扬州有朱氏之园,种有芍药五六万株,“朱氏当其花之盛开,饰亭宇以待来游者,逾月不绝,而朱氏未尝厌也”。也是主动敞开园门,与大众共享春色。
不同于文人游园时的风雅活动,普通大众更喜欢品尝美食和享受轻松娱乐的活动。如美食方面,有的是贴身携带,如宋代孟元老《东京梦华录》卷七载,都城人士在游园时会“各携枣䭅、炊饼”以充饥;有的则是在园林内购买,如宋代周密《武林旧事》卷三载,西湖有一位宋五嫂以卖鱼羹为业,因其鱼羹被宋高宗品尝过,以致“人所共趋,遂成富媪”。这说明在大型公共园林内有供游客充饥解渴的酒食摊店存在。
而园林中更丰富的则是各式各样的娱乐活动。甚至有的私家园林为吸引游客,还专门设置了诸多通俗游戏。《武林旧事》卷三载:“蒋氏有小圃且立标竿、射垛及秋千、校门、斗鸡、蹴鞠诸戏事,以娱游客。”故这时的园林,不仅能观赏自然美景,还变成了集娱乐、休闲、运动为一体的综合性游玩场所。
园林中最常见的娱乐活动是歌舞表演。像《金谷诗序》中就有“令与鼓吹递奏”的说法,但更多是园主人和宾客的小型宴集。而宋代园林中,歌舞是面向大众的,《东京梦华录》卷七载,在清明时,“都城之歌儿,遍满园亭,抵暮而归”。以至于游人会被乐舞所吸引,忽略了园林的景色之美,范仲淹《春日游湖》就说:“尽逐春风看歌舞,几人着眼到青山。”
此外,还有众多的杂耍百戏。比如射箭,从皇家园林到私人园林都有以射为戏的风尚。宋代梅尧臣有诗云:“邀射弓钧开,破的翦羽白。助中声喧呼,不觉屡倾帻。”(《依韵和韩子华陪王舅道损宴集》)再如秋千和蹴鞠,张舜民《东湖春日》载:“秋千对起花阴乱,蹴鞠孤高柳带斜。”还有很多儿童游戏,如抛堶。抛堶是一种类似打瓦的游戏,即将砖块和瓦片放在地上,进行击打。梅尧臣《奉陪览秀亭抛堶》载:“聊为飞砾戏,愈切愈纷如。自是取势阔,非关用意疏。悮惊花鸟起,乱破锦苔初。童指拾将秃,多惭贾勇余。”就是诗人在游览秀亭时进行的游戏。此外,园林中还会有动物的展演,除斗鸡外,还有猿戏等,“圃老能呼鹤,憔奴竞戏猿”“巴猿戏前槛,越鸟安深笼”,均是为吸引游客而设。
在一些大型的公共园林中,还会有龙舟竞渡活动。如吴自牧《梦梁录》卷一载:“初八日,西湖画舫尽开,苏堤游人,来往如蚁。其日,龙舟六只,戏于湖中。”每次龙舟竞赛,均是观者如云。
总之,中国古代的游园,既有观赏自然山水的会心妙悟,发超越之逸趣;又有游览人文景观的叹为观止,兴文人之雅趣。同时,古代园林并没有将大门紧闭,也会向普通大众开放,让其在游园过程中体验世俗的乐趣。
【注: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项目“《乐经》衍生文献的整理与研究”(项目编号:21BZW080)的阶段性成果】
③侯迺慧:《诗情与优雅:宋代园林艺术与生活风尚》,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202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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